海邊陽光刺眼，麥長生習慣性地拿出隨身攜帶的墨鏡戴上，向川如也微微瞇起了眼睛。他完全沒有視力，但並不意味著就不必保護眼睛。剛失明的那幾年，他也像許多盲人一樣以墨鏡遮眼，直到去了美國讀書，一個同學告訴他，他的眼睛非常好看，他便不肯再帶墨鏡，而是靠皮膚對陽光的感知來保護眼睛。多年的訓練，使他對陽光格外敏感，感覺很曬的時候就會瞇起眼睛，讓長長的睫毛遮住陽光來保護眼球不受傷害。

不遠處的麥田暗暗發笑，遠望去，向川如更像一個愜意優雅的垂釣者，而麥長生卻像一個寂寞的老盲人。

麥長生甩線下鉤，然後固定好魚竿，對向川如說道：“小子，我把醜話說在前頭，一會釣完了魚，你把魚竿和魚都拿走，我不會讓女兒和你在一起，也不會接受你的小恩小惠。”

向川如一怔，點頭道：“好的。”他摸了摸魚鉤上的魚餌，確定魚餌掛得很穩，鉤外又留了1厘米長的魚餌，一邊魚餌下水後能隨著水波擺動，顯出活蹦亂跳的效果。向川如站起身，輕盈有力地把魚鉤甩入水中，只聽倏地一聲，魚鉤穩穩地沈入水下。麥長生看呆了，向川如的動作標準而優美，一氣呵成，竟像個釣魚的老把勢。

麥長生咂摸不出向川如剛才的那劇“好的”說的是魚餌還是答他的話，他忍不住又補了一句，“你釣的你拿走，我釣的你也拿走，我不占你便宜。”

向川如啞然失笑，“伯父，如果等下釣上來的魚不想拿回去吃，不如我們就放生掉，也是不錯的選擇。”

麥長生噎住，他的本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可光想著讓魚，卻沒想到放生。這年輕人反應就是比他快，既避免了獻殷勤不成的尷尬，又不會引起自己的反感。麥長生點頭道：“你說的對，反正咱們出來不是為了釣魚吃魚，不如就在這裏把話說清楚，也省得魚兒白白驚嚇一場。”

“這幾天給您添麻煩了，我很過意不去。今天只是來陪您放松一下，我和貝奇的事，畢竟是終身大事，您和伯母有什麽疑慮，我們都是理解的，也並不強求二老立刻認同我們。”向川如慢條斯理地說。

向川如的話說得得體、漂亮，反而更讓麥長生不痛快，這個孩子長得好，脾氣好，對長輩也很好，可他偏偏有著致命的缺陷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女兒交到這樣的人手中，麥長生雖然不情願，還是抓住了向川如話裏的漏洞，毫不客氣地說道：“我不是不認同你們，是不能認同你。”

清晨的陽光肆無忌憚地撒在向川如潔白的皮膚上，麥長生看到眼前這個閃閃發光的年輕人，聽到他的話以後面色微微一變，他的心竟也跟著微微一抽，作為長輩，他的話是不是太刻薄了？

向川如卻很快恢覆如常，輕輕點頭道：“我理解的，我甚至想過，如果有朝一日皮球領回一個身有殘疾的姑娘，我大約也會拒絕。”他這樣說的時候，臉上帶著真誠的關切，仿佛他真的是皮球的父親。

麥長生略微動容，但還是應著心腸道：“你理解就好，我也希望你明白，我和貝奇的媽，並不是討厭你這個人，我們只是希望貝奇能過上平常人的幸福生活，而不是讓她做家裏的頂梁柱，去照顧別人。”

一直在旁邊假裝玩手機，實則偷聽的麥田再也忍不住，收起手機嚷道：“爸，我看向大哥不需要我姐照顧，反而他能把我姐照顧得挺好……”

“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。”麥長生厲聲呵斥自己的兒子。

麥田翻了個白眼，並不以為然。向川如低下頭，“有時候，我確實需要貝奇照顧一下，比如很難走的路，或者特別多人吃飯的場合。”

“爸，我姐和向大哥住在城裏又不是山區，難走的路幾年也走不了一趟，您看他剛才從村口旅店走到咱們家都不需要任何人幫忙。再說，兩口子本來就是互相照顧的啊，向大哥很能幹的，男主外，女主內多好，就像我和麗麗，還有您和我媽。”麥田搶著說。

“你能不能少說一句。”麥長生不滿地狠瞪兒子。

“我說的是事實。你和我媽光盯著人家的一點缺點不放，眼睛好的對我姐就好嗎？那個姓秦的，兩眼都是2.0，還不是……”麥田突然掩口，意識到在向川如面前提起秦時陶並不合適。

就在這時，向川如突然起身猛收魚線，一條銀色的小魚咬著魚鉤，活蹦亂跳地被帶出水面。

“呀，向大哥咬鉤了！”麥田一激動，話都說不利索了。

向川如聽出麥田的語法混亂，也只是微微一笑，從容地自己收好魚線，摸索著解下魚鉤上的小魚，另一只手摸到水桶的邊沿，把魚放置於水桶之中。他的一連串動作極為熟練，麥田忍不住問道：“向大哥，你以前一定經常釣魚吧。”

“十幾年前，我眼睛剛出事的時候，姑姑常帶我去海邊釣魚，讓我學會放松，磨練心性。”沒經歷過永無止盡的黑暗的人很難想象，那個世界有多麽多麽的枯燥難耐。以前熱愛的繪畫、運動都成了望塵莫及的奢望，時間變得多了起來，能做的事情卻少之又少，必須拿出極大的耐心，才能應對失明之後的生活。向川如從小偏偏是個急性子，失明後，哪怕是找一枚小小的鑰匙，可能需要一整天的時間。那時的向川如急躁得摔屋子。陳加勤便陪他到海邊釣魚，從下竿到魚兒咬鉤，往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，天氣不好時甚至整整一天都一無所獲。慢慢地，向川如發現，釣者越是從容，魚兒越容易咬鉤，要是哪天他心浮氣躁，就很可能顆粒無收。釣魚的經歷給了他極大的觸動，既然他不可能走出那個黑暗的世界，就心平氣和地接受它，想做的事情就一點一滴地摸索著去做，雖然慢一點，但總有熟練從容的一天。他就是憑著這樣的耐心，不但完成了學業，更成為一個生活高手，甚至找到了他熱愛的工作，把不可能變為可能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